改变

父亲节，给父亲打电话表示祝贺。谁知道早上到中午打了两次，都无人接听。心中甚急，打电话给姐姐，从另外一个途径联系上了父亲。得知父亲脚病已大好，心中甚慰。我祝父亲节日快乐，父亲说，谢谢。

谢谢？居然是谢谢。什么时间父亲开始对我这么客气的？不由得陷入了沉思。

许是最小，抑或是伶牙俐齿之故吧，小时候父亲很是宠我。姊妹四人，唯我敢和父亲顶嘴，也唯我敢和父亲打闹着玩，妈妈总说爸爸没个父亲样。

我小学的时候父亲是老师，每周从椹涧乡中回家一次。每逢周末，父亲总会带很多我喜欢的书回来，像《神秘的海底世界》、《格林童话选》、《儿童文学》，让我爱不释手，也让同学们羡慕嫉妒恨。当父亲后我也给儿子订了《儿童文学》。那时候不是谁都能够吃上白面烙馍，全家7口人，只有爷爷和父亲可以，我们都是红薯馍，掺点玉米面，吃着又干又涩。这个时候，我都会缠着爸爸要吃，爸爸都会给我吃，姐姐哥哥们则在一边看着，流着口水。

小学四年级，爸爸把我从村宁庙小学转至乡椹涧小学。本指望在一个乡级小学，我会发现差距，会努力学习。结果，我每次考试都是第一。妈妈不在的时候，爸爸天天给我炒洋葱、蒸大米饭，这也是我不爱吃大米饭的主要原因。一次全椹涧乡数学竞赛考后，爸爸拿了一张卷子，让我重做，最后得分61分。啪的一声，脸上挨了一巴掌。为此，又被逼着写了一篇命题作文《一巴掌》，最后一句是再也不挨巴掌了。要知道那次考试，我在全乡是第九名，发了一块五毛钱和一支带螺丝的钢笔。那时候，父亲是严父。我是被管教对象，也是他的骄傲。

看着这样下去不行，我又被转回了宁庙小学。在数学考试时，爸爸专程赶到考场。我是第一个交卷子，当场老师改卷59分！爸爸不相信我是这个水准，立即又找了一张空白卷子，让我重新做一遍。在同学们还没有交完卷子的时候，我又一次交卷了。这次的成绩，95分！！爸爸告诉我，要细心，没有多余的话。那时候，爸爸是和风细雨。那件事情此后爸爸从来没有再提起。

我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我们许昌县二高——我们许昌当时最好的学校，因为考上那一年的前两年升学率是百分之百。爸爸告诉我，在这里是尖子对尖子，别以为你学习好。初中学习成绩一般，班里80多名学生我是60名。爸爸让我查找原因，我说我不抄，他们都是抄的。爸爸叮嘱我，咱不抄，咱要凭真本事！那时候的爸爸，更像一个知心朋友。

初中考高中，在操场举行。一人一张桌子，距离很远，课桌里没有一书一本一片纸片。当然，考了我们班第五名。其实，这都是爸爸的功劳。

我考上大学那年，爸爸自学考试毕业，那是1988年。那时候自考很严很严，爸爸初中毕业，去啃高中、大学的理论，谈何容易！家里经常挂了各种各样的公式、定律，爸爸从来没有学过，连26个英语字母都不知道怎么念。那时候的爸爸，和我一起比学赶超，攀登高峰。我现在之所以作为班里年龄最大的学生，攻读下了法律硕士，与爸爸的影响不无关系。

陪我去沈阳上大学，看着在一边儿抹泪的妈妈，爸爸说哭什么哭，孩子是去上学，你应当高兴才是，但是说着说着自己都哽咽了。陪我到学校，见到了班主任，从不抽烟的爸爸递上了一条家乡产的帝豪，我知道爸爸很少求人，现在才真正理解当时爸爸的心。我送爸爸到汽车站，透过车窗玻璃，看到爸爸拿手绢在抹眼泪，那时候的爸爸是自豪的，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爸爸动情的一面。

工作在外地，与爸爸联系很少。经常在电话里，或者面对面，争论一些问题。前几年来三门峡过年，我们还在争论。朋友们看到这种情况，总是很羡慕——你和你爸关系真好！哪个爸爸和儿子会这样说话呀？那时候的我，觉得这也没有什么。一个毛泽东时代的人和一个现代的人之间的对话，各执一词很正常，我认为。抽时间回家，想着和爸爸多说说话，通常一见面就是辩论。都是空对空的，都是无关大局的，同样是我认为。

有一天，爸爸很正式地给我说，你以后说话能不能不咄咄逼人？我头皮一紧，准备解释。爸爸接着说，你们姊妹四个，就你目无尊长，想说啥就说啥，一点也不考虑当爹的感受。我还想解释，爸爸又说，我知道你是律师，而且现在是大律师了，爸爸辩不过你了，你赢了爸爸就很开心吗？我放弃了解释。我知道，我该彻底改变了。

以后给爸爸再说话，依然是一种辩论的方式。可是，我改变了。也据理力争，最后都以爸爸的胜利而告终，或者至少是我认同爸爸的观点也是对的，只是出发点不同而已。慢慢的，爸爸居然有时候也承认我说的有道理，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。这时候的爸爸已经不是那时候的爸爸。

今年5月9日回家，请一家人吃饭，爸爸说，我老了，啥都不中了，你看看爸爸还有什么需要改变的？我心里在流泪，何出此言？说道，爸爸您现在已经76岁，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，现在是我们适应你而不是你改变，你没有什么需要改变的，你怎么样都是对的!我竟然，用了“您”字！心中突然很难过，这是我的父亲呀！

今年回去给爸爸过生日，时间距离孩子高考很近。为了满足爸爸让我带车回去串亲戚的要求，我29号上午9点开庭，11点10分开车两个多小时赶到郑州参加论文答辩，第二天赶到许昌。其实我可以很轻松的乘高铁的，同志们都这么劝我，但是父亲的愿望，必须得实现！

串完亲戚回家，我送你到胡同口，由于胡同窄难掉头，就让还有脚伤的你下车了。我打开远光灯，照着你回家的路。看着你一瘸一拐，身影越来越长，身体摇摇晃晃，吃力地往前挪着。我几次都想把车开进去，但是没有，不知怎么，眼中竟满是泪水！爸爸真的老了。

第二天上午，买完生日抽奖奖品，就去接爸爸。爸爸下楼看到我倒进胡同里的车，欣喜地看了我一眼，我冲爸爸一笑。
    改变？！